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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訪韓國中文教育研究會會長、韓國孔子學院聯席會會長金鉉哲——

問道漢學四十載 教研並舉系中韓(孔院之光)

本報記者 陳靜文
2025年08月08日08:30 | 來源:人民網-人民日報海外版2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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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22年,金鉉哲在“慶祝中韓建交30周年——品讀中國”座談會上發表演講。
  受訪者供圖

  金鉉哲是韓國中文教育的核心推動者。1963年出生的他,從青少年時期開始接觸中文,之后在韓國延世大學中文系取得了文學學士、碩士和博士學位。

  金鉉哲主要從事現代漢語語法、語法教學、對外中文教學與教學策略、中韓對比語言學的研究,在延世大學任中文系教授、研究生院院長、中國研究院院長、孔子學院韓方院長,同時擔任韓國中文教育研究會會長、韓國中語中文學會會長、韓國中國語教育學會顧問、韓國孔子學院聯席會會長等多個職務。

  2024年世界中文大會上,金鉉哲獲頒“孔院之光”致謝銘牌。

  

  緣起

  記者:在您青少年時期剛開始接觸中文的時候,韓國社會上的中文學習資源多嗎?

  金鉉哲:在我小時候,我家周圍生活著很多華僑,他們開了很多中國餐廳,我經常去吃炸醬面。我喜歡看中國香港電影和《三國演義》之類的小說,當然是韓文版的。

  就這樣,我逐漸了解了許多中國文化歷史,還發現韓中兩國的民俗文化差不多,飲食習慣也有相近之處。這些經歷對我入門中文很有幫助。

  但在20世紀70年代,韓國人學習中文的熱度還不是很高。從90年代開始,特別是韓中建交后,一些中小學開始開設中文課、組織相關活動。在此之前,韓國隻有華僑中學才有中文課程。

  記者:對外國人來說,中文聲調是一個難點。對此您建議中文學習者“多模仿、多說,先開口再理解”,通過“像唱歌、像小孩子學習媽媽嘴型動作一樣不斷模仿、大聲跟著讀”。請問在您個人學中文初期,模仿跟讀的對象是什麼?

  金鉉哲:1982年,我進入延世大學中文專業,正式開始學習這門語言。那時候我經常收聽廣播,聽了很多電視劇台詞、歌曲和訪談節目。且延世大學中央圖書館在韓國最早設立了音樂圖書室,那裡的機器支持調快或調慢錄音速度,是很好的練習中文聽力的工具。1992年起,我開始收聽CCTV4頻道和香港鳳凰台的電視節目,遇到聽不懂的地方,我會重新播放並把那段錄下來,然后問問中國人是什麼意思。

  記者:在中國文化歷史和文學作品方面,您有沒有特別感興趣的板塊?

  金鉉哲:我小時候喜歡看《三國演義》,上大學經常讀《紅樓夢》。后來學習了《詩經》、唐詩、宋詞等,更加關注中文的韻律。讀了陶淵明、韓愈、李白的詩,以及魯迅、朱自清、老舍、巴金等當代著名作家的作品,我對中國文化、歷史和文學的興趣更加濃厚了。

  記得學《詩經》的時候,我背誦了很多篇目,經常在校園裡邊走邊默背《關雎》,因為我覺得它的韻律和內容都很有意思。而且我對訓詁學、對唐宋時期的古文以及更早之前的《尚書》《史記》等書中的單字活用現象很感興趣,所以碩士論文寫了《尚書虛辭研究》。此外,閱讀《尚書》和《戰國策》也讓我收獲了不少感悟和智慧。

  記者:在逐漸深入中文的不同階段,您對這門語言的理解發生了怎樣的變化?

  金鉉哲:我的碩士專業是古代漢語,博士是現代漢語。通過學習和研究,我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,中文自身發生了很多變化,但是漢字這個媒介一直延續著命脈,所以我們今天使用的中文才能站穩腳跟。

  我的學術論文主要是對中文做本體研究,涉及各種語法變化,產生了很多漢字科學方面的想法。但我參與的社會活動主要集中在國際中文教育方面。這是源於我以前曾經參與制作韓中日三國共同文字和詞匯集,當時觸動很深,感覺國際上的外語教育意義重大。

  沉潛

  記者:中國知網上能夠查到您辨析“去”和“走”、“就”和“才”、“過”和“了”用法的論文。中文語法為何這麼吸引您?

  金鉉哲:研究語法,是因為我認為語言是活生生的,不斷發生新的變化、充滿活力地發展著,所以魅力無窮。

  比如,古代漢語以單音節為主,到了近代逐漸雙音節化,更加豐富的詞匯有助於更清晰地表達,實現說話目的。

  再比如,2003年,應中國教育部邀請,我作為訪問學者在北京大學停留了2個月,收集並研究了各種語法破壞現象,比如廣告牌和歌詞等。現在在中國、韓國等地,網絡尤其是社交媒體上也不斷出現語法破壞現象。這些現象為語法研究提供了創新課題。

  其實在類型學上,韓語和中文是差異很大的語言。中文虛詞的各種用法和功能讓我感到非常好奇,特別是有些詞語在兩種語言中意思相近,但是用法和功能完全不同,這一點非常有趣。另外,古代漢語非常簡潔,每一個字都有著豐富的意義和功能,在這方面開展研究有助於理解和分析中式思維體系。

  記者:您長期聚焦中韓文化共通性研究,能不能通俗地闡釋一下文化共通性和語言傳播之間的關系?

  金鉉哲:在我看來,所謂國際化,不是所有人都通過學習英語相互交流,而是各自傳播自己的語言和文化。因為兩種語言和文化交叉會產生協同效應,互相模仿和偶像化,最終發生融合,即產生跨界現象。這樣一來,人們自然就能找到語言文化的共性,從而彼此理解、深化交往,不理解和誤解等現象也就少了。

  記者:近年興起的中國網絡流行語中,有些詞匯曇花一現、火熱一時,也有些詞匯憑借社會穿透力和語義適配性,融入主流話語與公共表達,比如:點贊、正能量、佛系、躺平、吃瓜……此外還有一些既有詞語的含義在變得更加豐富,例如“煙火氣”“鬆弛感”“硬控”。對此您怎麼看?

  金鉉哲:首先,這類現象再次印証了語言是會與時俱進的。網絡新詞之所以會被發明出來,而且流傳度很高,往往是因為反映了時下社會生活中的新現象,或是生動地描述了一段時期內人們的普遍心態。比如韓國網絡上近年來也出現了“被自殺”“超齡”等新興表達。這些詞語,在提升一門語言的詞匯豐富度、語言活力和文化傳播效能方面,都有積極作用。

  但是,如果新造詞語層出不窮,中文詞匯量不斷膨脹,一方面容易造成代溝,另一方面會給非母語者帶來麻煩。所以新詞還是應該得到研究和控制。不過,我觀察到大多數網絡新詞的生命其實隻有兩年左右,之后會失去熱度,自行消失,然后又有其他新詞冒出來。

  傳薪

  記者:您在延世大學中文系主要教授哪幾門課程?

  金鉉哲:在本科課程和研究生課程中,我都專注於教授中文語法,開設中國現代漢語語法理論、對比分析與漢語教學、漢語教材論、中韓對比語法研究、中國現代語法專題討論等課程,兼顧理論性和實用性。

  從2002年到延世大學任職到現在,我一直堅持用中文講授,指導學生論文時甚至會同時教授繁體字。

  記者:請介紹一下韓國中文教育的發展趨勢和最新情況,尤其是在教學資源方面。您2008年發表的論文提到了中高級中文教材種類匱乏、韓國本土中文教師存在數量缺口、韓國用人市場在評價中文人才時重証書而輕應用等問題。最近十幾年內,這些問題有何改善?

  金鉉哲:漢語在韓國有著深厚的歷史根基,自1393年司譯院正式開始教授中文起,中文在韓國一直是一門很重要的外語。首爾大學於1945年、延世大學於1974年設立中文系。韓中建交后,中文學習需求量暴增。那時候中國山東地區的韓國企業如雨后春筍般涌現,很多韓國人通過學習中文進入這些企業工作。在“中文熱”巔峰時期,每年大概有150萬名韓國人學習中文。

  到了今天,韓國依然是全球中文教育十分活躍的國家之一,無論是學習人數,還是教授機構(含公共教育和私立教育)數量,都在全球位居前列。

  在中文教材開發方面,韓國成果顯著。目前,已開發的教材超過1500種,這個數量全球領先。

  在教師培養方面,我們走過了從依賴外部支持到立足本土的過程。2006年到2011年間,在中國教育部支持下,韓國漢語教師赴華研修團(由我擔任團長)每年組織教師赴中國的大學培訓。現在,韓國國內也已建立起自己的中文教師培養體系。目前,僅韓國的大學裡的中文相關教授就超過1500人,中小學中文教師也有1500多人,隊伍相當可觀。

  與此同時,中文人才評價體系也在不斷優化。HSK(漢語水平考試)和BCT(商務漢語考試)等標准化測試的推行,對科學選拔和培養中文人才起到了關鍵作用。在這些考試証書之上,當前韓國中文教育的重點已經從追求人才數量的膨脹,轉向了促進教學質量的提高,這方面的教研工作已經提升到了國家戰略高度。

  此外,學術研究也非常活躍,韓國每年都會有1000多篇中國學相關期刊論文發表。

  記者:當前,韓國學中文的老年人開始增多。這反映了韓國社會怎樣的變化和需求?

  金鉉哲:隨著韓國社會進入低生育率和老齡化社會,65歲以上的老年人對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的需求增多。這些老人大多經濟寬裕、時間充裕,而且曾經或多或少接觸過漢字。因此他們學習中文並非為了就業或晉升,而是將其視為一種文化生活方式。

  我認為,隨著人口的長壽化,這樣的趨勢會越來越明顯。不過,當前針對老年人的中文教材和教學方法仍不完善,需要我們從現在開始加強研究和開發力度。

  記者:如何評價韓國孔子學院的建設發展情況?您認為孔子學院應從哪些方面入手提升影響力?

  金鉉哲:韓國目前穩健運營著24所孔子學院。自2004年全球第一家孔子學院在首爾揭牌成立以來,韓國沒有一所關閉過。

  我認為這得益於韓中兩國之間深遠的歷史和文化交流。作為非營利機構,孔院的核心任務是開發本地化、高質量的服務,包括開發中文教材和教學方法。

  這就需要每所孔院都建立一套系統化、高度專業化的中文教育制度。重點在於培養什麼樣的教學人才:他們應該不僅具備專業能力,而且深入了解韓中兩國文化,善於跨文化傳播,同時擁有積極主動的態度和解決問題的能力。我相信,通過持續的交流合作、共同研究與教育資源開發,孔子學院能夠實現更具創意的革新。

(責編:郝孟佳、李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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